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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14章 超完美計劃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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楊淩回府,一位客人已經在那兒等著了。

來人是都指揮使李森,平定都掌蠻一個多月,他調兵遣將,利用這段戰事,已經把自己在軍中的權威樹立起來,他是最懂得抓緊時機的人,所以一回成都便馬上利用剛剛樹立起來的權威,鞏固自己在軍中的地位,所以這兩天忙了些,還沒來得及拜望楊淩。

楊淩對朱讓栩個人來說,其實印象也不錯,現在發現他是這樣一個人面獸心的東西,而且蜀王盡管觀念陳舊,但是確實是一個難得的賢王,如此被病痛和兒子的不肖折磨成這副樣子,楊淩的心情也不太好,所以沒什麽心情搭訕。

李森也聽說二殿下殺人的事了,又知道楊淩和他關系不錯,還以為楊淩為此事煩心,所以也不敢動問,便開門見山地道:“大人,卑職回到成都,立即借掃匪餘威,整頓行伍,安排親信,清理賬目和兵員,現在已經有了眉目。”

楊淩笑笑道:“那就好,過兩日,本官就要回京了,把狼兵帶進京去也不好。再說宋總兵還要返回廣西,把部落中的事情安排一下,然後返回來。小伍……現在我還不能放開,宋總兵的才能也不能浪費了,等她回來,我再安排個合適的位置給她。這樣就要麻煩你調一路兵,保護本官回京了。陜西我也不想去了,天氣漸冷,我要直接回京城。”

“是是,這是一件小事,三衛以內的兵馬,大人皆有權調動,征一衛官兵護駕,有什麽大礙。”李森連聲答應著,又道:“大人,下官清查兵械倉庫,發現一件事,事兒倒不大,可是涉事者非常人,所以得跟大人說一聲,以後有人查起,有大人作證,下官才能脫得了幹系。”

楊淩問道:“什麽事兒,你李大人還做不了主?”

李森嘿嘿一笑道:“事兒倒不大,下官清查兵械,發現成都衛軍少了兩門火炮,而火藥耗量更大,一路查下去,敢情這火炮一年多以前就被世子的莊院給借去了,說是常有野豬破壞莊稼,有時還傷人,派了人看守,又不能日夜守在那兒,後來發現用炮去轟,野豬被嚇一次,常常十天半個月的不敢再來一次。”

他嘟嘟囔囔地道:“你說前任官兒賣了人情,幹的這破事兒,倒要我來擦屁股。那可是軍用火器,這樣做不但於禮不合,嚴格說起來還是逾矩呢,雖說兩門炮也幹不了什麽,莊戶人不會用,火藥可浪費了不少,我又不好去向世子討要,您看……”

楊淩默默地坐了一會兒,輕嘆道:“嗯,本官知道了,我負責幫你要回來便是。”

二人又談論了一番公事,看楊淩實在心情不好,李森便乖巧地起身告辭了。

這位走了,靖清郡王又來了,這位身材高大肥胖的郡王進了門兒對著楊淩一言不發,楊淩也無話可講,二人默然對立半晌,楊淩才吩咐一隊侍衛扛了朱姑娘的靈柩,隨靖清郡王回去。

靖清郡王對著楊淩長長一揖,停了半晌才直起身來,兩眼全是淚水,一言不發轉身便走。

楊淩心情更加沈悶了,他逛到後院兒,看到伍文定一家三口正在那兒談論弓箭,一副其樂融融的模樣,心情這才緩和了些。他也不去打擾伍漢超、宋小愛一家人,身形一轉去了側廳,要了熱水痛痛快快地洗了個澡,換上一身儒袍,這才輕松了許多。

楊淩回到書房,剛把一堆卷宗整理好,大棒槌就“呼哧呼哧”地跑進來:“大人,上回那個楊慎又來了,還有那位拓拔姑娘。”他咧著大嘴笑著,舉起大巴掌道:“大人你看,拓拔姑娘出手真大方,要麽不送禮,一送就是這麽大一錠金子。”

楊淩一看也嚇了一跳,果然是好大一錠金子,估計比那位拓拔姑娘的拳頭還大了一倍,真難為她是怎麽揣在身上的。

楊淩忙道:“快快,請他們進來。”

楊慎神情恬淡,拓拔嫣然卻是巧笑嫣然,一張俏臉宜喜宜嗔,簡直柔媚到了骨子裏,說不出的動人。一見了楊淩,她便加快兩步,巧笑襝衽道:“拜見楊大人,楊大人文如管仲,武似武侯,想不到對於刑獄也這般高明,天大的陰謀一出馬,便案情大白,實令拓拔衷心欽佩。”

楊淩請二人坐下,吩咐道:“來人,趕快上茶。”隨即笑道:“不敢當,不敢當,只不過按察司辦案,有諸多顧忌,本侯行事方便,什麽都敢搜上一搜,查上一查罷了。再加上朱姑娘留有記載重大線索的證據,疑兇……自身行動不便,縱然潛入,怕也沒有時間細細搜尋,這要命的東西落到誰手裏,這案子也破了,呵呵。”

他這一說,拓拔嫣然臉上掠過一抹羞色,她俏巧地白了楊淩一眼,細白的牙齒咬了咬嘴唇,這才有點羞怩地道:“大人搜出來的,可不只是朱姑娘的遺物吧,好像……好像還有點別的東西?”

“別的?”楊淩被她百媚叢生的一笑,笑得心兒撲通一跳,腦海裏立即浮現出從朱夢璃房中搜出來的抹胸肚兜,各種女子貼身的褻衣褻褲來,想了想才覺得不對。

他一拍腦門,“喔喔”連聲地道:“糊塗糊塗,姑娘莫怪。”楊淩匆匆翻出那匣書信,遞與拓拔嫣然,幹笑道:“讓槿兄也是疑犯之一,是以在下不得不查,有失禮處還望見諒。”

拓拔嫣然紅著臉接過去,故作大方地道:“道什麽謙,說起來,您可是讓槿的大恩人,再說,我這裏邊也沒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。”她欲蓋彌彰地說完,小臉反而更紅了。

楊淩見她滿臉羞喜,倒比平素的清傲可人得多,再說書信自己也看過了,兩人不但兩情相悅,而且彼此書信往來,最多的擔憂就是蜀王會不答應他們的婚事,且不說拓拔是蠻族,最重要的是蜀地十五土司勢力一直保持某種程度上的平衡,穩定著巴蜀局勢,如果現在勢力最大的一派少主嫁到了蜀王府,勢必打破這種均衡。

現在既有機會,再說我知道他們的事,大家也都心知肚明,倒不妨直說出來,成全這對璧人。楊淩想到這裏,笑道:“誤看了姑娘的信,是在下失禮,今日便還你一禮。”

他頓了一頓道:“二殿下入獄,蜀王對他頗多誤會,自覺虧欠他良多,明日一早要全副儀仗去接兒子回獄,就是為了要補償他,如果姑娘今日托人去向蜀王求親,依本官看,蜀王答應的可能是九成九,哈哈,明日說不定就是個雙喜臨門了。”

“真的?我回去便請彜家吉潘大人為我提親……”拓拔嫣然喜極,這句話脫口而出,話說到一半兒,頓時臉紅如火,窘得再也說不出話來。

楊慎摸著鼻子悶笑一聲,說道:“率性而為,是謂真人也。有什麽關系呢?”

拓拔嫣然羞意稍去,哼了一聲道:“真人假人,就會裝蒜。以為我稀罕他呀,等他出來,我還要找他算賬呢,哼!學了天書文字,卻瞞著我。”

楊淩笑道:“學什麽天書?每個人都是一本書,有的厚、有的薄、有的深、有的淺,讀一輩子都讀不完吶。”

他是有感而發,拓拔嫣然卻以為他在幫朱讓槿打馬虎眼,嗔了他一眼道:“敢情你也知道他在學‘巖刻天書’呀,鬧了半天就我不知道,還幫他瞞我,哼!”

她一說“巖刻天書”,楊慎卻知道了,原來蜀地許多山川大澤裏雕刻著些上古年間的古怪文字,人們看不懂,便傳說那是天書,因為刻在巖石上,就叫做“巖刻天書”,他不禁好奇地道:“讓槿兄在研究‘巖刻天書’嗎?”

“還裝!”拓拔嫣然嗤之以鼻:“我的眼裏可不揉沙子,別想幫著他瞞我,這不是‘巖刻天書’是什麽?”

拓拔嫣然說著,從袖中取出一卷書,放在桌上,美眉一瞟,神色間大是得意。

楊慎拿起來翻開看看,蹙著眉頭道:“像,可又不像,這些筆畫簡單的字……”

他舉起手指比劃了一陣,搖搖頭道:“在下對‘巖刻天書’也沒有研究,不過這些字似是而非,好像又不像。”

楊淩好奇地拿過來看了看,也不認識,便放在桌上笑道:“讓槿兄無端冤受了牢獄之災,你該多多安慰才是。男人嘛,有點什麽本事,馬上就顛兒顛兒地趕快告訴別人,那不成了賣弄了麽?”

拓拔嫣然哼了一聲道:“總之,事無巨細,我沒有不對他講的,沒理由他有事就得瞞我,男人了不起麽?”

楊淩和楊慎哈哈大笑,楊慎年紀小,不好開玩笑,楊淩卻笑道:“拓拔姑娘好厲害,在下可以想象的出,今後讓槿兄的日子難過呀。嗯嗯,痛並快樂著,哈哈哈哈……”

這時,劉大棒槌端了茶進來,正往桌上放著茶杯,忽地一眼瞄見桌上放著的書,瞧了兩眼忽地叫道:“哎呀,大帥,你也認識鬼畫符呀?嘿嘿嘿,你看這字兒,念劉,俺的姓兒,呵呵呵呵……”

“呃……你們瞅著俺幹嗎?”劉大棒槌抓抓胡子,綠豆眼左右一瞧,莫名其妙地看著三個人。三人端詳著劉大棒槌,就像他臉上長了朵花兒似的。

楊淩看看無地自容的兩個同黨,長長地吸了口氣:“這兒有巴蜀第一怪才,博學之雜,是自己生平僅見,拓拔嫣然也是個大才女,不但漢文出色,還精通藏語和其他幾族語言,自己更不用說了,那啥……簡單字、漢語拼音、英文多少也認識倆兒,可是劉大棒槌……”

楊淩翻了翻白眼兒,問道:“大棒槌,你識字嗎?”

劉大棒槌理直氣壯地道:“當然不識字,大人不是知道嘛,字認識俺,俺不認識字,可俺就認得這個字……”他把粗粗胖胖的手指頭往書上一捺:“它念劉。”

“你怎麽認得它的?”這回連楊慎也忍不住了。

“哦,大人的親兵裏有個老丁,是河南人,有一回我就看見他鼓搗這種古怪的字兒,俺就問來著,他還挺緊張的,叫俺別聲張,他說他是水族的。”

大棒槌撓撓頭道:“俺還真沒聽說過這一族,老丁說這種字兒是他們族的字兒,是他們族裏祭拜鬼神時同神靈說話用的字兒,族裏的鬼師擺壇設法,再把這種字寫書的信燒成灰,鬼神就能看到了,呵呵,玄乎乎的,反正就他那德行,俺不信鬼神有工夫聽他說話,不過我順口問了一句,我的姓咋寫,他就畫給我看,這字看著挺好玩的,俺就記住了。”

楊慎恍然道:“原來是水族文字,我聽說過,有人說這是巫書,專門溝通陰陽用的。水族發源於中原睢水一帶,正在河南境內。據說水書源於《洛書》,根據易卦、星像、五行之理,進而推演兇吉,預測禍福,解決疑難用的,涉及陰陽五行八卦,呵呵,想不到讓槿兄不但精通易經,現在又研究起水書來了。”

拓拔原本就沒疑心到這種古怪文字和男女之情有關,只是不忿自己對朱讓槿知無不言,他卻有瞞著自己的事情而已,她眼珠一轉,笑道:“好,明日讓槿出獄,我便送他個大驚喜嚇他一嚇,楊大人,請您那個侍衛出來,幫我認認這上面寫些什麽,別以為就他懂得,明兒等他就任了蜀王之位,我當面念出來嚇嚇他。”

楊淩也覺得有趣,笑道:“大棒槌,快去把老丁叫來。”

大棒槌道:“大人,老丁給靖清郡王之女扶靈,剛走了一會兒,還沒回來呢。”

“哦,那麽……拓拔姑娘就先把書放在這兒吧,等老丁回來,我讓他抄成漢語,明天本官也要去赴宴,找機會把譯文給你送去。”

拓拔嫣然喜滋滋地應了,順手把書放到了一邊。

拓拔嫣然此來,還真帶了大批的禮物,足足三大口箱子,每口箱子四個人擡還挺吃力,也不知道都放了些什麽東西,看得楊淩目瞪口呆,不過拓拔嫣然跋扈慣了,她不想送禮誰也別想逼她,她想送禮你不收也不行。

好不容易把這兩位送走了,楊淩還沒得空休息一下,小郡主朱湘兒就到了。

朱湘兒神色悲戚,楊淩對她也無言以對,兩人進了書房默然對坐片刻,楊淩才輕嘆道:“郡主,實在對不住,我救出了你的二哥,卻送進了你的大哥……”

朱湘兒經由此事好似成熟了許多,只是微微搖頭,再也不見那副刁蠻模樣,半晌才俏目含淚地道:“多謝大人為我二哥洗清……洗清冤屈,本郡主……是奉父王之命,給楊大人送請柬的。”

“請柬?”楊淩有點意外,蜀王一家都混得這麽慘了,還請什麽客呀?

“嗯!”朱湘兒擦擦眼淚,說道:“父王身體很是……很是不妥,今日難於起身,定於明日親自去接二哥出獄,並大宴所有官員,還有未及離開成都的各部土司酋長……請楊大人赴宴!”

蜀王一直厚愛長子,冷落了朱讓槿,如今終於知道自己錯了。而且他的身體再經過這檔子事一刺激,估計能不能活到明年都不知道。愧疚之下,想來他是決意禪位,傳位於二殿下了。

楊淩心知肚明,可是恭喜相賀的話如何說得出口,只是默默接過了請柬,表示明日一定赴宴。朱湘兒又禮節性地坐了一會兒,淺嘗了一口茶,便起身告辭。

楊淩送到大門口,忽想起一事,忙追上兩步,說道:“對了,世子的田莊去年向衛所借了兩門大炮,用來驅離野豬,此事實在違反軍規,能否請郡主殿下吩咐一聲,把火炮還回衛所。”

“大哥的莊園……火炮?”朱湘兒先是一怔,忽地恍然大悟,說道:“哦,你說那個呀,那兩門火炮……”

……

今天是二殿下朱讓槿出獄的日子。蜀王朱賓翰身著赤龍袍,擺著全副藩王儀仗親自赴刑牢去接兒子出獄。後邊一頂空轎,儀仗規格儼然便是世子的待遇。

他這般隆重,既是為了補償兒子,同時也是為了曉諭文武官員和全城百姓,兩個殿下全關進了大牢,不這樣還能一個個地抓著老百姓去解釋不成?

他已派人通知了朱讓槿,而且也一口答應了拓拔嫣然和朱讓槿的婚事,今日是禪位和定親兩件吉禮同時舉行,蜀王府張燈結彩,熱鬧非凡,把近日來的悲戚慘悶一掃而空。

成都大獄裏,與關押朱讓槿的牢房相對的另一側大獄裏,關著世子朱讓栩。遙遙隔著一條甬道,便是他的兄弟,而兄弟今日就要洗清了冤屈出獄了,自己呢?

是一開始就有人布局坑陷自己,還是眼見不能再害二弟,才一計不成再生一計,用連環計還害我?還是……根本就是他……

朱讓栩臉色一變,不敢置信地搖了搖頭:我的確有口難辯,可是讓槿被抓起來時,那玉珮也是令人有口難辯的信物,他還不是洗脫了冤名?我會堅持到開堂公審,等到真相大白的一天。

他身穿白色囚衣,背對牢門而坐,披頭散發,再不覆高高在上、氣質雍容的世子模樣。就在這時,牢門開了,前邊六個人,後邊戰戰兢兢地跟著兩個牢頭,這六個人還是上次夜探二殿下朱讓槿的那六名錦衣衛,他們哪敢得罪。

不過這幫牢子也在納悶,怎麽蜀王一家進來一個就和造反有關,再進來還是有關吶?錦衣衛敢情盯住他們了。

領頭的錦衣衛走到牢門前,提高了嗓門道:“錦衣衛駐四川衛所僉事……”

他的套詞兒還沒說完,兩個牢子轉身就走,一邊走一邊賠笑道:“小的告退、告退。”

朱讓栩緩緩轉過身來,淡淡地道:“錦衣衛?你們來做什麽?難道我家有人涉案造反不成?”

那個錦衣僉事這回也學乖了,主動往旁邊一閃,後邊一個校尉慢慢地踱了出來,緩緩擡頭笑道:“世子,是在下要見你,請錦衣衛的兄弟打個掩護罷了……”

“楊……楊大人!”朱讓栩雙眼倏睜,失聲叫道。

楊淩淺淺一笑,躬身施禮道:“正是在下!”

……

今天太忙了,朱讓槿回到住處,什麽都還沒來得及做,就闖進一大幫宮女太監,捧著各式各樣的裝備忙忙碌碌地給他打扮起來。今日繼位,有太多的東西要準備,何況同時還要行世子定親之禮。

世子冠袍之外還得另備吉服,先宣布繼位,然後再換上吉服,行訂親之禮。這一來拓拔嫣然就不好和他碰面了,另外辟了一處房子正在梳妝打扮。

衣服好繁瑣,朱讓槿穿過華麗的衣服,但是卻沒穿過這麽繁瑣、這麽講究的衣服,內衣嘛,旁人又看不到,那麽正規幹嗎?還沒行動呢,他已經捂得一身大汗了,可是也只好忍耐著任人擺布。

玄衣纁裳,裏裏外外都是繪著吉獸、山水圖案的隆重袍服,裏裏外外已經穿了五件了,又是四個宮女擁上來,捧著白紗中單、黻領、蔽膝、革帶、金鉤和玉佩。料子都是上好的,可這麽多穿在身上真難受呀。

好不容易打扮完畢,頂冠也端端正正戴在頭頂,兩個太監擡過一面巨大的銅鏡,朱讓槿看得不禁屏住了呼吸:這就是我的呢?不再是一身儒袍,風流斯文的玄衣公子,可是英俊之中卻多了幾分威武和嚴肅。

“你們……退下,我要靜一靜。”朱讓槿嗓音有點發幹地道。

太監宮女們彎著腰退出了房間,朱讓槿對著銅鏡退後兩步,仔細看著鏡中人。

本來就很寬、很結實的肩被墊得看起來更加有力量,修長偉岸的身材,皇家貴胄的氣質,輕輕一動間雍容華貴的衣袍輕輕擺動,都代表著這是一個高高在上的大人物,是人上人,人中之龍!

這是我嗎?朱讓槿盯著銅鏡,好像看著一個完全陌生、素不相識的人,盯了許久許久,好像鏡中的身影都看得有些模糊了,他的目還沒有移開,就連楊淩帶著一個侍衛出現在門口,他都沒有發覺。

楊淩清咳了一聲,拱手笑道:“恭喜世子,楊淩來賀!”

“啊!”朱讓槿一驚,猛地醒了過來,連忙笑容滿面地迎上前,十分親熱地拉住了楊淩:“楊大人,我正盼著見到你呢,來來來,快進來坐,唉呀,這身冠袍真是麻煩,行動都不方便。”

朱讓槿一邊抱怨著,一邊小心地正了正冠帽,往銅鏡裏邊瞧了瞧。

楊淩施施然地自走到一側椅上坐了,朱讓槿看看冠帶沒有歪,這才松了口氣。他一扭頭,見黃臉濃髯侍衛站在門口,雙臂抱胸,單刀在腰間輕輕地搖晃著,好似故意把住了門口不許人進出,不覺有點奇怪。

他轉過頭來對楊淩笑道:“我剛剛出獄,就被父王接來,被這幫下人擺布個沒完沒了,還沒找到機會去謝謝大人,為我洗清冤屈呢。只是大哥他……”

朱讓槿笑容漸漸消失,換上了一副沈痛之色,黯然道:“我……實在沒想到,大哥是這樣的人,我已經著意地遠離權力,他為什麽就容不下我。”淚光瑩然,朱讓槿輕輕拭了拭眼角。

楊淩也是一臉的黯然,沈痛地道:“我……也實在沒想到,二殿下竟是這樣的人,權力真的那麽重要麽?能讓你拋卻手足之情,害兄害妹、喪盡天良!”

“什麽?”朱讓槿霍地擡頭,眉峰下一對銳目射出刀鋒一般的光芒,目光閃動,盯著神態安詳的楊淩看了半晌,朱讓槿忽然滿面春風地笑了:“楊大人真會說笑話,哈哈哈,可是我剛剛脫了牢獄之災,可實在受不得嚇了,哈哈,哈哈哈……”

“哈哈哈……”楊淩也放聲大笑,笑完了他站起身來,慢悠悠地踱到墻邊,看著墻上的畫道:“二殿下和世子、還有郡主,小時候一起郊游釣魚,其樂融融,可真是有趣呢。二殿下,我當初看這幅畫,總覺得有點地方不和諧,什麽地方呢,我不知道。

可是現在我看懂了,不和諧之處就在於,兒童而已,釣魚還是玩樂的興趣大,又不是七老八十,就喜一個靜字。河邊只有你們三兄妹,你何必爬到高高的巖石上,離著別人那麽遠,釣魚又釣得那麽專心。”

楊淩輕輕撫著畫道:“哥哥魚兒在手,弟弟竭力釣魚,好專心呢,哥哥釣到了魚,向弟弟訴說自己的喜悅,他卻看也不看,只是死死地盯著自己的魚漂兒,是嫉妒呢,還是在生悶氣?坐觀垂釣者,徒有羨魚情……好詩啊好詩,一個十歲出頭的少年,對一條魚都這般爭勝,他現在真的做到淡泊名利,視王位這條大魚如無物麽?”

楊淩轉過頭來,一副沾沾自喜的模樣,笑道:“你模仿四個人的筆跡,妹妹放在前邊,把自己放在最後,其實就沖著‘徒羨釣魚情’這一句,以抒發你心中的郁悶,是麽?呵呵,我真聰明,二殿下,你覺得呢?”

朱讓槿看了他半晌,忽然啟齒笑了,他笑吟吟地走到自己的書桌旁,滿不在乎地拿過一把扇子,輕輕地扇著風,手指穩定,姿態優雅,對楊淩讚賞地道:“看來你是有了真憑實據了,否則豈敢對本世子說得這般篤定。

不過,我有什麽不對麽?同樣是他的兒子,我還是小兒子,我受到多一點關愛沒有?什麽東西生來就是我大哥的,他從小對我好,那是關愛兄弟,有長兄之風。我對他好,那是從小有心眼,奉迎世子,混賬!”

他猛地頓住了話,手掌按在桌上,微微地顫抖著,喘息道:“我好又怎麽樣,別人只會往壞裏揣測我,一次是這樣,十次百次還是這樣,為什麽以己度人、自作聰明的混蛋會這麽多?我恨不得把他們全殺光!”

他大叫一聲,手臂猛地一揮,儒雅英俊的臉有點兒猙獰了,好半晌他才恢覆了平靜,淡淡笑道:“於是……我就想,憑什麽老天對我就這麽不公?無論才學、能力,我哪裏比朱讓栩差麽?我和他差的,僅僅是生我們的母親不同!”

他看了看門外,兩邊是密密竹林,通到殿前的是竹林中一條小道,太監宮女們都站在階下遠處,門口兒只有那個帶刀侍衛。

他輕松地笑了笑,問道:“我的計劃可以說天衣無縫,你是怎麽知道的?”

楊淩也輕松地笑道:“天衣無縫?我現在不是知道了麽?我倒是想知道,你想害死世子,自己上位,有的是機會,為什麽現在才動手?”

他自嘲地一笑道:“也是,我是楊砍頭、楊掃把,只會害人,哪會問案救人吶,想必也是被你利用的一枚棋子,二殿下根本就沒把我放在眼裏是吧?”

“你錯了。”朱讓槿很誠懇地道:“我是真的把你當成了好朋友,而且當成極有才學、本領的人,楊慎已是我見過最博學的人,但是治世大才不需要懂那麽多、那麽細,你能給別人指出最正確的一條路,這就夠了。

開路、修路、破山搭橋,造車造船這些事,你可能根本不懂,自然有別人去幹,但是最重要是,你指出了最方便、最快速、最省力的路線。楊慎是奇才,或許開山辟林,懂得好幾樣才幹,但你,是能指路的人,我真的很欣賞你。”

楊淩垂下了眉毛,輕輕嘆道:“我也很佩服你,你幾乎成功了。”

“你錯了,楊大人,識破不代表能阻止,我還是成功了。”朱讓槿泰然自若地道。

“要殺世子不是那麽容易的,我和大哥是一個師傅教出來的,他武功雖不如我,也差不了太多。如果下毒,沒什麽毒藥無色無味,不留痕跡,如果世子被毒死或刺激性死了,我難免要受懷疑。於是我就想……我不能殺世子,能不能借刀,讓別人來殺?”

楊淩看著朱讓槿眉飛色舞的模樣,淡淡一笑:“你也是個好名的,唉,虛名害人。”

朱讓槿不懂,繼續道:“於是我開始找一個和我完全沒有關系的兇手,能夠殺死大哥而絕不會連累到我的兇手……都掌蠻。阿大素來驕橫,惹是生非不可一世。

不過他沒想過造反,不是他不想反,而是這沒見過世面的蠢貨早就把自己當成皇帝了,於是我派人扮成行商,賣給他最精美的,他從未見過的昂貴瓷器,絲綢,讓這個在深山裏稱大王的蠻子長長見識。又向他吹噓真正的皇帝應該怎麽怎麽樣,蠱惑他也坐龍椅、制龍袍。

因為我知道,他的地盤有限,在山裏再怎麽鬧,父王也不會太在意,但是如果他逾矩稱帝,父王就無法坐視了,必須得處理此事,他近年多病,出馬的人自然是世子,呵呵,其實我比他更合適,但是我是沒有機會出頭的,我永遠只是個備用的貨色。”

楊淩忽然插嘴道:“金磚呢?也是你有意賣給他的?”

朱讓槿不屑地道:“一個山裏的蠻子,弄件黃袍子就是龍袍了,椅上雕兩條龍就是龍椅了,他見過真正的龍袍龍椅麽?不過……這金磚卻糊弄不了他,我也不得不冒險去弄,只為了讓他的聲勢鬧得再大一點。”

朱讓槿道:“他身邊有投靠的漢人,那裏邊有個家夥是蘇州禦窯村犯了罪的工匠,逃來逃去投靠了他,他雖沒見過龍椅龍袍,卻是見過金磚的,眼見阿大特別在乎這個,就告訴他,光穿上龍袍坐上龍椅還不算皇帝,他的腳下得鋪上金磚。”

原來如此,金磚盜賣案的來由,竟是由於一個蠻族酋長的荒唐要求,世事真的是很難預料,楊淩感慨不已,問道:“你處心積慮,費心布了這麽大的一個局,就是為了殺世子?”

“是!”朱讓槿正容道,端坐在那頗有王者之風:“這件事不能和我有絲毫關聯,父王的身體越來越差了,如果等他承了王位,我想動他就更難了,所以我必須得抓緊時間。

他逾矩稱王的事終於傳出山了,身為藩王如果到了這一步還置之不理,那就是嚴重失職,父王只好命大哥趕去處理此事,呵呵,大哥就和父王一樣,泥古不化,不知變通,對土匪也大講仁恕之罪,我只略施小計,他果然就聽信了這種話入山感化蠻子去了。

而我呢,就趕去望竹溪游山玩水,整件事和我全無幹系,等到事態不可收拾,父王自然就會把我這個備用貨派上用場。”

他說到這兒,輕輕嘆了口氣:“我當然會大仁大義地要救他出來,可是我也安排了人,安排了和鄢高才一樣的有關土木堡的說辭,到時候當眾向我苦諫,我也只好從善如流,用兵而不屈服,大哥不死也難。誰料……老天派來一個你……你這個大掃把呀。”

朱讓槿搖頭苦笑,仍是一副對楊淩十分欣賞的模樣:“整件事就是這樣,被你破壞了,我沒想到一向呆板的大哥這回居然學聰明了,懂得用金錢和權力來‘感化’惡人了,呵呵,金錢和權力,是無往而不利的武器,是渡人放下屠刀、立地成佛的真經,難道不是麽?”

楊淩淡淡地道:“於是一計不成,你又施一計?”

朱讓槿搖搖頭道:“謀事在人,成事在天,一計不成,我也不會怨天尤人,我會再耐心地等下去,等到第二個好機會。父王要禪位,那就禪位好了,只要他死掉,我還是有機會。禪位那天,我將拓拔和吉潘讓內總管帶去拜見王妃,就趕到花園去找你們,無意見發現大哥和夢璃在說話,而你們也站在暗處觀看,我就隱起了身子沒有過去。

後來經過水池旁,我看到夢璃望水垂淚,就把她喚到林後問個緣由,她和我的關系比大哥要親密得多,我答應一定替她進言,她才告訴我,她和侍衛唐家山有了私情,並且已經有了身孕,如今實在是走投無路了……”

楊淩冷冷一笑,說道:“於是,你這個最受信任的兄長,幫她選了一條路……不歸路。”

朱讓槿眼神一厲,隨即斂去,輕松自若地笑道:“富貴險中求,無毒不丈夫。”

楊淩想了想,目光一凝道:“你陷自己於死地,用連環計引出你大哥這個‘真兇’,這計策……就是在這倉促間,聽了朱夢璃的事情後臨時想到的?”

朱讓槿傲然一笑道:“不錯。”

“天……才!”楊淩喃喃一嘆。

朱讓槿得意地一笑。

“犯罪的天才!”楊淩又補充了一句。

朱讓槿笑容一僵,然後不以為意地笑道:“我馬上想到,老天送給了我一個好機會,就像都掌蠻人憑仗的天險,略加修飾,就是一道奇險難越的險關。既然我不能殺世子,借刀殺世子又敗了,那麽我能不能換成世子來殺我呢?”

楊淩打斷他的話道:“你還是借刀殺人,借我的刀殺世子。”他搖搖頭道:“你是個梟雄,你很像一個人,很像彌勒教主李福達,他也善於隱居幕後,借刀殺人。”

朱讓槿笑容可掬地道:“李福達?一介草寇耳,成得什麽大事?我要借的不是你的刀,而是按察司的刀,不過你肯留下來為我出頭,換成了你的楊家刀,我從心眼裏感激你,以前我是欣賞你,現在越來越喜歡你了,你沒看到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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